灣（短文）
田晉銘（山東省高密市審計局）
老家的西北角，有一處灣，準確地說應(yīng)該叫池塘。灣，《辭海》里釋：水流彎曲的地方，抑或海岸凹于陸地、便于泊船的地方。老家的灣，水不潺流，亦不迂曲，不傍河也不攏海。它是一個巨大的的坑洼，洼里汪滿了水，老少爺們約定俗成地喚作灣。
灣的形狀有點怪，似一只巨龜，頭趨西而臥。灣中心區(qū)是龜橢圓形的軀干，龜?shù)念^頸和四肢以淺水汊的姿式探出去，渾然天成、恰到妙處。龜尾毗鄰村里的房屋，屋的地勢比灣高一大截，人站在屋前看灣，多少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。眼前云淡風(fēng)輕，鶯飛魚躍，水光瀲滟，如詩如畫。
關(guān)于灣，有一個神秘的傳說。萬歷年間，家鄉(xiāng)淫雨連綿，洪水肆虐，眼看村莊就要湮滅。瞬間一個炸雷，風(fēng)遁雨歇，暴漲之水徐徐退去。原本平緩的地方，突現(xiàn)一座深坑，坑中赫然臥著一只巨龜。村人悚之，紛紛跪拜。巨龜突然騰起，轉(zhuǎn)瞬不見。自此，村邊奇跡般留下了這處龜形的灣。村人奉巨龜為神龜，庇護村子免于洪水吞噬、兒孫無恙。虔信灣里藏著神龜?shù)脑`，保佑世代子民遇難呈祥、平平安安。灣，蒙著一層厚重的神秘色彩。
灣常年盈水，四季不枯。旱能蓄，澇不災(zāi)。灣里有魚，魚必定繁盛，但村人不投網(wǎng)，不垂釣，不擲魚叉，沒有擺弄魚竿、捯飭魚餌和打漁曬網(wǎng)的日子。人們不會為魚去打擾灣的寧靜，村人的飯桌上沒有灣中魚這道美味佳饈。灣里時常銀光穿梭，魚鰭“噗嗤、噗嗤”的擊水聲此起彼伏、清亮悅耳。除了風(fēng)撫起的漣漪，灣，大多時候靜謐得像一幅水墨畫。
灣，攬著兒時的夢，牽著年少的稚嫩時光。小時候常和伙伴們到灣邊玩耍，淺水里那些成群結(jié)隊游來游去的小魚和蝌蚪讓大家饒有興致，但卻不易捕獲，往往手指剛碰及水面，它們即一驚而散，躲進水藻或游到深水里去了。這時大家的好奇心就會轉(zhuǎn)移到一種叫“扁擔(dān)勾”的小昆蟲上?！氨鈸?dān)勾”黑褐色，頭部三角形、稍長，軀干纖瘦，四條腿特別細長，能輕盈地在水面上站立、劃行、騰跳，高超的水上功夫讓小伙伴們眼界大開、羨慕不已。長大后知道，“扁擔(dān)勾”是方言，學(xué)名叫水黽，古典籍里又名水馬，常年棲居湖泊、池塘等靜水面及溪流等流動水面，以掉落在水上的其他昆蟲、蟲尸或其他動物的碎片等物為食。也許是受了水黽的啟蒙，小伙伴們學(xué)會了一種叫“打水漂”的游戲。挑撿灣邊薄薄的小石片，拿捏好拋出的高度和視角，用力投擲灣中，石片緊貼綢緞般的水面迅疾劃過，輕捷如燕，后面激起一串長長的漂亮的水花。石片掠過灣中的蘆葦叢，受驚的水鳥倉皇而出，“嘰嘰喳喳”飛往灣邊的農(nóng)田。成群的蜻蜓乍散開來，繞水面低空飛弋、上下盤旋、往來穿梭......
灣也愛美，喜歡梳妝打扮。它不用自己裁剪花衣，大自然賜予了它靈秀，為它穿上了漂亮的裙裾。灣的南、北、西三面鑲嵌著翠綠、茂盛的草地。紅的、黃的、紫的野花點綴其間，高低錯落，迎風(fēng)婀娜，馨香氤氳?；ú葜?，燕雀逐飛，彩蝶起舞，蜜蜂翩翩。灣，增添了幾多生趣和嫵媚!灣的東畔，近水處站著幾株楊柳，如裊裊婷婷、顧盼多姿的少女。楊柳依依垂著纖細柔軟的枝條，宛如剛洗浴過的少女的秀發(fā)。萬千枝條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，水也浸染了晶瑩剔透的綠，恰似綴滿了翡翠的綾羅綢緞。一陣微風(fēng)拂過，枝條扭動起曼妙腰肢，滿樹的綠葉一齊翩翩起舞，水中的影子仿佛無數(shù)小舟在蕩漾。灣和楊柳，依依不舍，交相輝映，縈紆著多少欲說還休、纏綿悱惻的濃濃情思。
灣是女人的瑤池。姑娘媳婦是灣邊婀娜的風(fēng)景。她們的到來，是灣最姹紫嫣紅、妙趣橫生的時刻。夏日，她們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，手上舞動著彩色絲巾，挽起衣褲在灣邊洗漱，白皙的小腿如鮮嫩的竹筍，映著日光水色，露出妖嬈的美，閃著誘人的光潔。她們把水面當(dāng)鏡子，水清得能分辨每一根秀發(fā)，映在水中的一笑一顰，栩栩如生，讓她們自己都感到了幾分羞赧。灣還是她們濯衣的天然盥盆，里面有著取用不竭的水。姑娘媳婦們將衣物拾掇平整，擱在平滑的石頭上，摻撒揉碎的肥皂或洗衣粉若干，反復(fù)折疊后，用棒槌頻頻擊之以去污。人多的時候，“嘭嘭”的擊打聲如一曲跌宕起伏、抑揚頓挫的交響樂，中間流淌著閨蜜們的竊竊私語、新媳婦們打科插諢的暢快笑聲。灣，迎來了它白晝最熱鬧也最豐澹多姿的時刻。
入夜，灣面籠罩著皎潔的月光，星星在水中灑滿密密疊疊的碎銀。周圍花草銜露，樹影參差，蟲鳥啁啾，蛙鳴陣陣。村中不時傳來幾聲模糊的人語，或慵懶的狗吠。灣，枕著動人的小夜曲，在睡夢中等候著新一天的黎明......（田晉銘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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