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頭看路
——《駐村書記的小目標》采訪手記
“排調”據(jù)說是苗語“山水”的意思。但一路走來并沒有看到河流,倒是山中蒸騰出的霧氣不時引人有綠野仙蹤的遐想。
排調鎮(zhèn)甲石村距離丹寨縣城五十公里。去的那天正好下雨,這在貴州的旱季據(jù)說并不多見。因為是盤山公路,不能開快。雨中在群山間穿梭,遠處山坡不時有幾個老舊的木屋冒出來,恍惚有一種“細雨騎驢入劍門”的感覺。
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,五十公里的路程走了將近兩個小時。詩人的逸興遄飛或旅者的心馳神迷都已消磨殆盡。也許這都是外來者的一廂情愿,畢竟老百姓的生活還是要一點一點去過。腳下的泥巴和地里的莊稼似乎比美景更切合實際。
姜海泉是審計署國資監(jiān)管審計局的工作人員,今年年初接到任務來甲石村任駐村第一書記。他是個80后,一說話就笑瞇瞇的,一副很好接近的樣子。接到我的采訪請求,他的第一反應是:“我這兒有什么可拍的?”
前期溝通過程中,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:“就是這么簡單。”他在村里的生活真的很簡單,一個十幾平米的小屋兼具飲食、起居、辦公功能。開會在隔壁一個廢棄的教室里,破損的窗玻璃都沒有更換。
我努力地問他來村里八個月有什么成果。網(wǎng)絡、路、幼兒園……他掰著手指給我數(shù),最后又不忘加一句:“都是初步的。”
“吹吹牛皮會死啊?”我心里暗想。
我們去了村里最偏僻的寨子。寨子在山上,只有很窄的碎石路通過,這些碎石也還是最近才墊上的。山里交通不方便,一車石頭的運費就要六百塊。路上他請我把道路拍一下,“幫我們反映反映”。山路崎嶇,拐過幾個彎兒,有戶人家,隱隱的臭味飄來,是村民再榮的養(yǎng)豬場。姜海泉顯然和再榮很熟悉。問東問西,并提出用構樹葉子作飼料的建議。
“村里的黑豬,喂的都是蔬菜,真正的綠色食品。菜也是純天然的,老百姓買不起農藥和化肥。”他的頭微低,標志性的笑沒有了,有點自言自語地說:“有時候我會想把這個豬肉買到署里的食堂。”這句話聲音低的可以,一陣風吹來順著空氣就飄走了。他顯然也知道這個想法不可行,畢竟崇山峻嶺,豬肉到貴陽的運輸成本都很高。
我們去了村里的一個貧困戶家。兩個兒子在一次斗毆中同時被捕,三兒子在外面打零工,家里現(xiàn)在只有老三媳婦帶著四個小孩和兩個老人生活。低矮的木屋,進門的時候大家互相提醒別碰到頭。一間木屋,光線很暗,左邊一半住人,右邊一半養(yǎng)馬。馬從破洞里探出頭來,看著我們。兒媳婦本來在福建打工,為了照顧公公婆婆,只能回來。不能離家遠,不能有固定的工作時間,在小村子里幾乎找不到活干。姜海泉打算把她介紹到村里的茶廠去。這種條件的家庭在村里還有幾戶,各戶的走訪也成了駐村書記很重要的日常工作。“村里就是這樣,到老百姓家,坐下來吃口東西,喝口酒,他們才認為你是自己人,才會把心里話跟你說。”
我們準備去看一下村里的新面貌,就在姜海泉準備給我介紹村子里新修的道路和排水溝的時候。旁邊的一戶村民過來了,我聽不太懂當?shù)氐姆窖?,后來明白了,是因為下雨屋基沉陷,可能會危及到他的房子?/p>
姜海泉問村民:“你想怎么解決,是整個搬位置重建?”
“還沒到時候吧?”村民搖搖頭走開了。
村民似乎只是想讓書記知道有這個事情,好像這樣他心里就會安定了一點。 “你走到老百姓家門口的時候,有事的話他就馬上跟你說,希望你去調解。你得幫他們去解決,信任是一點一滴積累的。你去幫他解決,幫他呼吁,他就慢慢對你有信任,就是這樣。”我想這可能就是駐村書記的作用。
一天的采訪下來,我最深的感受就是我面對的似乎不是一個審計干部。當他對我細數(shù)村里還有哪些方面需要改進的時候;當他和村民像鄉(xiāng)親一樣交流的時候;當他在我面前說出“幫我們反映一下”的時候。我面前確生生已經(jīng)是一個農村干部。我數(shù)次試圖把這個印象扭轉,硬生生地問:“你認為審計和扶貧工作有什么關系”,“審計干部駐村有什么優(yōu)勢”。但也并沒有得到我預想中的答案。
采訪結束,踩著泥巴走出村子。我抱著機器,一走一滑,低頭看路,躡手躡腳。山上仍舊蒸騰著仙境樣的霧氣。我突然想到,低頭看路也未嘗不是一個合理的狀態(tài),小目標的積累也可以導向大目標的完成。扶貧工作如此,審計工作也如此。
注:丹寨縣是國家級貧困縣,2015年定為審計署定點幫扶縣。2016年初審計署選派兩名干部到丹寨掛職鍛煉。分別任丹寨縣縣委副書記、副縣長和甲石村駐村第一書記。